吸血与输血：台积电、英特尔与德国人的开年大战

集微网消息（文/武守哲）历史的车轮转动到了2024。诸多半导体行业的资深分析师在做年度展望时，都会把英特尔和台积电在芯片尖端工艺的正面比拼纳入重要观察点，纷纷认为今年将是英特尔18A VS 台积电N2正面硬刚的尖峰时刻。近年来步履蹒跚的英特尔重新规划了“四年五节点”路线图，准备依靠GAA设计堆叠式CFET，优化背面供电技术和Foveros先进封装等挑战龙头台积电的代工生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两家全球的比拼在欧洲确是另一番模样，随着德国政府的大变脸，以及地缘政治态势和政商关系的微妙嬗变，在德国，英特尔和台积电可能不得不变成阶段性盟友——他们被迫联手为拿到一份丰厚的政府补贴而战。

德国联邦政府希望这两大芯片巨头为本土半导体产业“输血”，锻练筋骨，但台积电和英特尔现在却在忧心还能不能先“吸血”——原本白纸黑字约定好的政府补贴就要泡汤了吗？

即将被剥掉的“马甲”：英特尔和台积电的政府芯片补贴

去年11月中旬，位于卡尔斯鲁厄的德国联邦宪法法院裁决，将2021年额外预算中用于抗击疫情的600亿欧元贷款资金转给气候与转型基金（KTF）的举动是非法且违宪的，禁止在2023年年底前新增额外支出。

2020年在疫情肆虐期间，为了解决公共卫生健康危机，德国暂停了所谓的“债务刹车”机制，即宪法规定的正常情况下新增债务只能占国内生产总值的0.35%，并允许政府增加债务以应对疫情造成的经济危机，结果到年底，该资金池中的600亿欧元尚未支出。理论上，未使用的贷款应该被注销。2022年2月，新的社民党-绿党-自民党政府联盟在联邦议院投票修改2021年预算。这些在2021年被记录为债务的资金被转移到其后转型基金KTF名下，作为未来几年分配的资源。

目前德国原定能拿到政府补贴的芯片大厂，有台积电、英特尔、博世、英飞凌、X-fab等

那这个决定和英特尔、台积电德国设厂有何关系呢？英特尔的马格德堡新厂，以及台积电的德累斯顿厂的政府补贴其实都出自这个KTF资金，如果这笔钱因为“债务刹车”机制而被砍掉，双方有可能面临着拿不到政府补贴的危险。

换言之，KTF的钱的主要用途是“新能源”、“碳排放”以及改善铁路交通等等，这是个芯片补贴的“马甲”，而英特尔和台积电的芯片产能不能完全和这个用途相匹配，被视为没有“专款专用”，宪法法院裁定这笔预算划拨是不合法的。

在德国招商引资和半导体产业“技术主权”战略的指引下，英特尔在德国东部马格德堡的两座新厂号称是德国战后最大规模外商投资计划，原本计划在2022年上半年就要开工的项目一推再推到2024年，原因就是英特尔总体评估下来建厂的成本要比原计划高很多。从170亿暴涨到总成本超过300亿欧元，几乎是最初计算的近两倍。这意味着联邦政府的相对资金份额正在下降：原本政府将贡献投资额的40%，现在应该为33%左右，即便如此，这需要德政府要从KTF的兜里拿出超过100亿欧元补贴英特尔。

我们再看看KTF的资金原定的流向：

补贴建筑翻修（约190亿欧元）、推广可再生能源（120 亿欧元）以及扩大电动汽车和充电站网络（47亿欧元），还有数十亿美元被指定用于对钢铁工业和铁路运输的补贴。

联邦政府也已经承诺为台积电的德累斯顿项目提供50亿欧元的补贴，预计总补贴金额约为100亿欧元（和英飞凌等联合建厂），目前看来，这两家的政府补贴面临着成为空头支票的危险，德国联邦总理舒尔茨几天前承诺，不会和他们争夺资金，遵守承诺。然而，该“承诺”显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而仅是一种向公司发出意向声明的公关表态行为。

台积电是以合资入股的形式加入到博世、英飞凌和恩智浦的联手建厂阵营中（即ESMC），为德国或者欧洲本地的车企提供车规级芯片的产能保障，因此台积电的政府关系公关团队的任务可以分担其他几个IDM大厂；而英特尔在德经营则是单打独斗，代表着企业海外力量的重大发展方向。号称德国硅谷的萨克森-安哈尔特州和联邦政府的博弈对英特尔来说尤为关键。

除了州政府和联邦的博弈之外，还存在自民党与绿党的党争纠结。在默克尔领衔组阁时代走向终结之后，绿党、自由民主党（FDP）以及总理舒尔茨所代表的中左翼社民党三党联盟组成了散装执政团队，各怀鬼胎心力不一。从KTF落地的角度看，一贯标榜应对气候变化和碳排放的绿党无疑态度非常坚决，改革不合理的债务刹车体制的声音大多来自绿党党员；在州一级层面和绿党合作不多的自民党暗地里给绿党拆台，经济部部长哈贝克（绿党）和财政部部长林德纳（自民党）面和心不和，后者坚持“债务刹车”，给台积电和英特尔上眼药，让主张工业治国的另一大党社民党也无可奈何，毕竟，2024年的全国财政预算需要三党一同规划商定。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副滑稽的场面：一方面台积电所在的萨克森州和英特尔所在的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的州政府长官不断安抚企业情绪，认为当初约定的资金一定会落地；一方面联邦政府的执政团队内部龃龉不断，自民党挑起事端，号称芯片补贴的结局会和俄乌战争的对乌援助一样，对本国利益于事无补，绿党和社民党紧急出来灭火，说英特尔和台积电的新厂产能对“工业心脏”——芯片产业的发展是多么重要，不仅可以实现半导体主权在握，还可以拓宽劳动力市场的人才蓄水池，带动产学研体系的协同优化。

破坏还是建设：英特尔和台积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表面上看起来，台积电和英特尔这两个芯片企业的新建工厂往往会起到行业指示灯的效果，带动起上下游产业链的快速起飞和半导体生态的饱满完善。但德累斯顿当地已经有了数家fab厂，本地舆情真的欢迎台积电落户吗？

也许让很多人始料未及的是，台积电让德累斯顿当地的几十家企业面临着破产重组和工人失业的状况。

由于商业化规划土地被卖给了台积电，德累斯顿的数十家企业不得不寻找新的办公场所。对于中型公司来说，寻找替代地点很困难。由于担心员工离开该地区，周边地区对于大多数受影响的人来说都难以承受这一巨大的变动。到2024年中，当地大约40家中型公司将不得不腾出位于德累斯顿-拉尼茨的商业场所。房东给了他们通知，土地和不动产已被出售。

Ronny Böttger是当地40名企业主之一，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德累斯顿 Radeburger大街的旧大厅租用自己的企业办公室，他说：我们通过挂号信收到了停业通知，这很难理解，但我不得不接受。”面临同样情况的卡斯滕·普尔曼（Carsten Puhlmann）说，在德累斯顿很难找到大型商业空间，而且价格要贵得多。他在店内经营一家印刷店：“我们现在的工资是每月1500欧元。搬走之后我们将承担约三分之二的额外负担。”

萨克森州政府之所以如此铁血不留情面赶走当地的长租商客，就是因为台积电德国和东西德统一以来，萨克森州史上最大的单一投资之一。台积电预计将于2027年底开始生产，创造约2000个就业岗位。

马格德堡肥沃的良田都要被铲平为英特尔盖厂

同样让当地“寸草不生”的还有英特尔。英特尔在圣诞节期间在马格德堡打出标语“让快乐来到马格德堡”。英特尔真的带来了快乐吗？马格德堡以肥沃的土地著称，原来就是东德地区重要的粮仓，肥沃程度堪比我国东北的北大仓。但是因为英特尔要建厂，目前已经有450公顷的沃土正在被水泥混凝土浇灌，为园区打地基。同时，因为fab厂要消耗大量的水，英特尔准备抽取附近易北河作为水源，引发了当地群众的强烈不满。

结语 台积电和英特尔还能拿到政府补贴吗？

德国联邦政府和州政府有自己的“顶层设计”，基层民众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空间。至少在短暂的未来，台积电和英特尔给两座城市带来的都是一些负面的情绪价值。那么，面对KTF的资金困境，他们还能拿到许诺的政府补贴吗？

可能性不是没有，总体来看解决方案和出路需要进一步围绕资金用途的落实再规划。

首先，促成联邦政府把KTF的一部分钱设为具有信贷授权的特殊基金，改头换面补贴给企业。目前德国大洪水对基础设施建设冲毁严重，让KTF资金划拨有了新的理由，即存在改成“赈灾款”的可能，对英特尔和台积电来说，也许能借赈灾之名参与到其中，分一杯羹。

这些特殊基金的流向，着眼点必须是基础设施建设。换言之，台积电和英特尔的政府公关团队的PPT需要再修改一轮，把阐述方向改为对马格德堡和德累斯顿的铁路系统的完善。以英特尔为例，把马格德堡-哈尔伯施塔特路线上的S-Bahn火车线路做为抓手去拿补贴，不失为一个上策。

大洪水对基础设施建设的冲毁，让KTF资金划拨有了新的理由

其次，两家在德建厂的目标都是面向工业和汽车的成熟制程芯片，对德国舆论灌输和强调芯片产能对新能源替代和环境保护的促进是必须要做的。另外必须要指出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KTF的钱本来一大笔都来自于碳排放税，反对“债务刹车”的政客也指出，KTF的投入的补贴早就可以通过收碳排放税再拿回来，这恐怕也是英特尔和台积电德国工厂ESG的未来重点的宣传方向。据公开资料显示，台积电、博世、英飞凌、恩智浦的这个合资厂，让博世的领导人出任前台一把手，估计出于对政府、工会和当地协会公关需求的考虑，显然在美国、日本都已经有出海经验不断踩坑的台积电，这次不打无准备之仗。

无论如何，1月份德国联邦政府的预算落实情况，将会引发全球半导体产业界的又一轮关注，因为这不仅事关德国，还关系到《欧洲芯片法案》的前途和对全球半导体产业筑底企稳之后下一轮繁荣期的期待。（校对/朱秩磊）